Darkest
后来他就整夜整夜地听那些风声，可是他再也没有听到过一次大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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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再见到骑士是在战争结束的四个月后，那时候她已经回到了海关继续做进出口文书工作，天天埋在纸堆里，客人来的时候她特别不耐烦，头都没抬就大声问是来申请驳岸许可的还是来报告走私案件的。
“是我。”站在她桌子前面的人这样说，她抬起头，几乎没有认出对方是谁。
她从来没有见过骑士不穿铠甲的样子。
骑士来找学者的目的很单纯，事后想想他们根本没有必要特地离开海关去沉溺海豚亭去坐那五分钟。落座之后学者甚至还花了差不多有一分钟寻找话题，最后她尴尬地说：“你的衣服好好看哦，一定很贵。”
真是尴尬，她三个多月没去逛过街了。
“嗯，新工作钱多。”骑士随口接话，摸出一个袋子递给学者。学者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块黑红色的水晶，它已经失去光泽了，只有暗黑骑士的刻印还清晰地留在上面。“麻烦你帮我检查一下这块东西吧，需要的费用我出。”
“它不知出什么问题了。”骑士解释说：“它整天都在响。”
黑骑的灵魂水晶当然不属于骑士，但它现在是骑士的所有物。战争结束那天骑士去骑士团总部拿白魔的灵魂水晶，被告知他妹妹生前作为一名白魔法师创造了卓越的功绩，因此幻术师行会已经取走了她的水晶，以让她的灵魂能与大元灵共生，这是幻术师行会能给予一位白魔法师的最高荣誉。骑士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旁边的黑骑的灵魂水晶，工作人员困扰地告诉他黑骑的遗物一直没有人来领。
“哦，对，他好像没有家人。”骑士平静地说。“这块水晶我拿走吧。”
好歹曾经是队友。工作人员同意得很快，学者却感觉哪里不对劲。据她所知骑士和黑骑没有太多私生活中的交流，他们的关系并不比和风陆门外的水母和陆鱼更亲密。她老觉得骑士仿佛只是想从那儿带走点什么东西，随便什么东西，但某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让她没有明说出来，毕竟召唤好端端地跟她在一起，现在也在秘术师行会上蹦下跳地指导着后进。
之后黑骑的灵魂水晶就开始说话了。骑士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总归是某天晚上他被吵醒了，听见水晶里传出某人说话的声音，他直接把水晶砸到了地上，声音毫不停歇。
“我爱你。”水晶里的声音温柔地说：“我会保护你的，即使要违背殿下的命令，即使要丢弃家族的纹章，即使与世界为敌。”
这句话引发了许多问题，首先骑士从来不知道黑骑还有恋人，但黑骑是个沉默寡言的佣兵，这倒也正常。然后黑骑显然从来没有过什么家族的纹章，他的经历在选拔的时候就被神殿骑士团调查得一清二楚了，非伊修加德出身，幼时父母双亡，孤身至今。
最大的一个问题是，那根本就不是黑骑的声音。
之后声音不时响起，频率逐渐变高，每次好像都会换人，发展到最后骑士一整天都要听不同的人轮番说话。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精神出了毛病，那种叫什么的，创伤后应激什么什么的。后来他下定决心让别人帮他听听，除了曾经的队友以外谁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诗人听了一下嗷一声跑远了，龙骑的反应跟骑士一样，还好灵魂水晶轻易摔不碎。
还是忍者说话比较直接。忍者就说了三个字：扔了吧。
三个月后骑士终于带着这块喋喋不休的水晶去找了学者，这三个月里水晶说的话可能超过了黑骑一辈子说过的话的总和。学者把水晶拿到耳边，水晶里隐约有风雪的声音呼啸作响，一个年轻的女声高喊着“是火龙！火龙来了！镇子就要被烧掉了！”
“也不全是那样的……偶尔会有唱歌的和哄人吃苹果的。”骑士苍白地这样解释，学者毫不犹豫把水晶塞回了袋子，他们的五分钟就此结束。
其实那时候骑士遇到的怪事不止这一件，他有好些技能都失效了。他再也无法咏唱圣灵魔法了，也召唤不出圣光的幕帘，有一次他心血来潮打开武装戍卫，辉煌闪耀的流光之翼从他的盾上伸展而出，一瞬之后闪着白光的羽毛随重力加速坠落，转眼间腐朽成泥，他的巨大翅膀在日光下分崩离析，像个意外掉落地面的劣质玻璃制品。
但那也没什么关系。骑士早就辞掉了神殿骑士团的工作，他的新工作是乌尔达哈斗技场的剑斗士。失效的技能里唯一一个可能在单打独斗中派上点用场的是神圣领域，不过无所谓，观众付钱入场想看的是血肉横飞的以命相搏，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剑技表演。
因此总的来说骑士过得还算不错，学者带着熬夜的黑眼圈去乌尔达哈找他的时候他甚至学会了自炊和砍价，曾经好歹也是个野营的时候都要白魔帮忙整理仪容的贵族少爷啊，学者恨恨地想。现在他家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他好像连带着家族纹章的东西都没带过来。
“我们查了一下，暗黑骑士的灵魂水晶里装着历代暗黑骑士的记忆和灵魂，加上你也知道他们的暗黑之力是以负面情感为食粮的，所以可能是各种偶然因素碰巧叠加在一起，这块水晶它有点……”
“……漏电了。”
骑士收回了那块水晶。学者主动提出可以帮他做进一步的调查，但被他拒绝了。他不需要更多的原理和解释了。最初他只是抱着不算太大的希望去请学者调查，比如说既然这块水晶可以说话，那么其他人的，进一步说白魔的可不可以——学者的调查结果没有让他特别惊讶，本来他也明白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骑士在斗技场干了两年，辞职去旅行了，他渐渐习惯了没事掏出黑骑的灵魂水晶听听，里面有不认识的声音嬉笑怒骂，偶尔是引吭高歌，偶尔有人正儿八经地说对口相声，就是听不见对口相声的另一个人都说了些什么。骑士认认真真地听，一直不停地听，仔细地寻找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声音。他和生前的黑骑交情不深，私下没说过几句话，有时候他觉得黑骑死后他们才算真正熟了点儿，但他认为自己一定能听出那个声音的，他认为。
不知是第几个冬天，他走在伊修加德的大街上，那里已经跟他离开的时候大不相同，唤不起他一丝一毫的思乡之情。他买了必需的东西，准备离开，转身的时候见到一个少年呆呆地看着自己，像是大白天撞到了鬼。
“怎么了，你找我有事吗？”他尽可能客气地问，少年的脸迅速红了起来。
“那个，先生，对不起，我刚才一直听到有个声音在求救，所以就过来看看……”
啊。骑士费力地回忆起来，黑骑为数不多的几次谈到自己身世的时候好像提到过他成为暗黑骑士的经过。他疲倦地点点头，掏出黑骑的灵魂水晶递给少年，黑红色的半透明石头从他手上离开的时候还在声嘶力竭地叫什么人快点跑，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我从来没听到过什么求救声。不过行吧，我听说暗黑骑士是为了保护被抛弃的人而存在的，你好好加油。”
“是……啊，不是，可我听到的声音一直在叫我快救救您。先生，您需要帮忙吗？”